楞嚴經宗要──卷二
阿難又言:「既然心不見內,但又見到外,那一定是藏在眼根裡面,而且背向內,面向外,所以見不到身內的五臟六腑。但眼睛是透明的。通過透明的眼睛,心就能分辨外面的事物。猶如有人戴上琉璃碗。」琉璃碗就像現代人的眼鏡。透明的眼鏡不會防礙見物。心藏在眼根之內一如戴上眼鏡,當眼根有所見時,心隨眼轉,立即起分別。所以阿難認為心是藏在眼根裡面。
佛說:「一個戴上眼鏡的人,當他遠見山河大地之時,亦應見眼鏡。同樣道理,若果心藏在眼根內,當遠望山河大地之時,你見眼否?若不見眼,証明心不是藏在眼根裡面。」
阿難比佛先後三次指出心不在內、不在外、亦不在眼根。於是又回認心在身內。然何以不見五臟六腑呢?乃因為內裡黑暗一片。但眼睛是通達於外,能夠見到光明。所以阿難認為,當開眼之時見到光明,所以能見外面。合眼見暗就是見到裡面的五臟六腑。
於此,佛用推理方式破阿難的論點。楞嚴經有多處都是用推理方式把真理顯露出來。証明佛教是智慧的宗教。佛法如大海,有信心者才可以入佛法的大海。惟是只有信而無智,亦不能夠渡過大海。必定要乘搭般若船,才可以由此岸渡到彼岸。
佛所說的經典可以開啟你的般若智。般若不是從凡夫的著作而得。凡夫的著作只可以令你得到一點凡夫的知見。如果他尚未離欲。你甚至會被他誤導。不看佛經,無可能悟入佛的智慧,亦無可能改變個人的威儀氣質。
釋迦佛如何破阿難的論點呢?一般來說,我們見山之時,必定是山與眼相對才可以見山。是故佛言:「當你合眼之時,暗境一定是與眼相對。若暗與眼相對,即是暗在眼前。那就不是在內,而是在外。怎可以說合眼見暗之時即是見到身內的五臟六腑呢?若果你堅執見暗就是見內,那麼當你在暗室中你是完全見暗,那暗室豈不就是你的五臟六腑?
若言閉眼所見的暗不是與眼根相對,那就不可以叫做見。因為必定是眼與境相對才名見。是故見暗即是見內這個論點不成立。又如果你說閉眼見暗是因為你能反起眼睛見到身內,既然閉眼能反見,開眼之時亦應能反見自己的面。可知道不能夠以閉眼見暗就叫做見到身內,開眼見明就叫做見到外境。」釋迦佛又再一次破斥阿難心在內的見解。
阿難先後四次被佛推翻他的論點,不敢再逞己見,轉為引述昔日佛所說的「由法生故,種種心生。」為根據,跟佛辯論。
阿難雖然多聞第一,可是他不了解佛法的真實義。佛言「由法生故,種種心生。」乃指攀緣六塵而起的分別妄想心本來無實體。即是未起分別以前本無六識心,一起分別,就是六識心。有六塵的法生起,六識心就生起。阿難完全未明,反而執此攀緣心為實有。所以阿難答佛:「我今正在思惟的就是我真實的心性。此心無論攀緣到任何法而與其相合,就是心所存在的地方。」
阿難是小乘人。小乘人以第六識的思惟分別心為心。思惟心是妄心,虛妄不實在,完全無實體,不是一件實物,怎可以與其他的物件相合呢?
所以佛說:「如果你的心是一件實物,你試用手捏一下自己,看看此思惟的心為復從內出來,為復從外而入?若從內而出,表此心住在身內,應見到身內的五臟六腑。若從外而來,表心在外。從外而入內,應先見汝面。今內不見五臟六腑,外不見自己的面,可知此思惟心不在內亦不在外。」阿難辯言:「心只能知,不能見。能見的是眼。」一般人都認為能見的是肉眼。其實肉眼不能見,能見者是心,因心而有見。佛言:「若眼能見,則世間已死之人,其眼根尚在,應皆見物。若能見物,不應喚作死人。若你能知的心是一件物,其必有一存在的方所。究竟是存在於汝頭、手、腳或身呢?每人只有一個心,究竟你的頭、手、腳,是同一心還是各有各心呢?若是同一心,當你捏一手時應該全身同時都感覺到。但現實的情況是你捏右手只有右手感覺到。觸頭時只有頭有所覺。豈不是頭手腳身各有一個心?換言之你阿難一人有多個心。一個心就一個阿難,那即是有多個阿難。但事實上只有一個阿難。在那麼多個心之中,那一個才是你阿難的心?」
「若說你只有一個心而遍滿全身四支,那麼跟剛才的道理一樣,當你捏一手時,應該全身同時都感覺到。相反,若心只局限於你捏的地方,那麼,當你同時摸著頭與腳,要是頭有感覺,腳應無所覺。因為心若在頭就不會在腳。若腳有知覺,即是心在腳處,頭則應無所覺。所以,無論你說心在內、在外、遍滿全身四支、或局限於一,都不對。」釋迦佛的意思是心無所從而來。如果心有來處,就應該有實體。既然無來處即是心無實體,無實體就無形相。無形相的心怎可能與有形相的境相合呢?
阿難雖然被釋迦佛五次破斥其論點,但是他很有研究精神,很想找出究竟心在那裡。他又再次引用釋迦佛昔日跟大菩薩講實相時,曾說:「心不在內,亦不在外。」阿難就執此二句。認為心不在內,亦不在外,就應在中間。其實阿難完全未達佛說此語的真實義。
「心不在內,亦不在外」指真心無相。既無相則無所在。乃說無相之實相。實相無能破者。阿難說來說去,都是以小乘第六識攀緣分別心為真心。此乃妄心,妄心可以破。所以阿難多番被佛破斥其妄執。
阿難不了「真心無相,故無所在」。反以第六識妄心去思惟忖度──既然心不在內,亦不在外,必定在根塵的中間。阿難認為眼根能分別,屬於內身;色塵是外境。因眼根與色塵的緣,眼識就生於眼根與色塵的中間,此中間位,就是真心所存在的地方。
原來阿難錯認眼根能分別。眼根乃色身的一部份,屬於無知覺的色法。無分別眼前事物的功能。眼識才有分別的功能。可知阿難把眼根與眼識都弄不清楚。
佛告阿難言:「根據你的論點,眼根能分別,表眼根有知覺。但一切外境屬無知覺的色塵。因眼根與色塵的緣,心就生於根與塵的中間,究竟你的心生起之時是一半有知覺一半無知覺,或是既不屬於有知覺的根,亦不屬於無知覺的色塵?若一半有知覺一半無知覺,心都分成兩邊,就不能說為中?
心若既不屬於有知覺的根,亦不屬於無知覺的色塵,表心不是由根塵的緣而生。離卻根塵,何來可以生起識?何來有心的存在?既然心相不可得,可知道心在中間的論點不能成立。」
阿難連續六次的論點都認為六識心有實體,所以有存在之處。或在內或在外;或在中間;或在眼根裡,全都被佛推翻。現在被釋迦佛逼得緊,忽然想起佛在般若會上所說:「覺知分別心性,既不在內,亦不在外,不在中間,俱無所在。一切無著,名之為心。」
佛意指能覺知分別心性,猶如空花水月,本來無實體,只是隨外境而起覺知分別。境有則有境無則無。覺知分別心是隨外境而有生有滅。有生滅即不實在,是完全虛妄的。既是無實體,即無形相。無形相則無所在之處。例如一間屋,它是實物,有實體。故有屋的形相。有形相就佔有一個地方,所以有所在之處。妄心無形相,故無所在之處,無所在即是無所住。無住則無著。佛言:「俱無所在,一切無住,名之為心。」意謂即妄心就是真心。所說的亦是無相之實相。
惟是阿難又誤解其中的真實義。阿難始終都認為覺知分別心是有實體,只不過俱無所在,不著一切。阿難問佛:「如果我一切無著,可否名之為心?」阿難雖言無著,但仍然著心有實體。
佛問阿難:「所謂一切,不外是世上的水陸飛行、山河大地、日月星辰、人畜草木等所有物象,名為一切。若汝心離一切世間物象無一所在之處,即是汝心無形相。無形相即但有其名而無其實體,何必言著與不著?若謂心有所在,只不過不著一切。有所在就即是有所住著,故不可以言一切無著是謂覺知分別心。」
以上七番皆破妄心(識)無住處。有人謂是七處徵心。實乃七番皆破妄識無住處。妄心者,乃我人的貪瞋癡慢疑諂曲妒忌,是生死的根本。若不斷除妄心,就算想証小果聲聞也不可能,更遑論成佛。要破除妄心,首先要知其所在。如討賊,必定要知賊巢之處,則易於剷除賊人。佛問阿難:「唯心與目,今何所在?」阿難答言在內、在外、在中間,甚至一切無著,名之為心,都被佛一一破盡其妄情。
其實何只阿難錯認妄心在內、在外、在中間,相信很多人都有此。阿難是在代我們而答。釋迦佛七番破妄心無住處,其意是指妄心無實體。無實體故不會佔有一個空間,是故妄心無所在。使我等了知既然是不可得,當然要捨去妄心。捨去了平常執以為真的妄心後,豈不是無心?絕不。
平常執以為真的妄心乃杳無失蹤跡可尋。覓心了不可得。覓心了不可得之時,即此不可得就是心的實相,就是真如心。所謂「三際求心心不有。心不有處妄緣空。妄緣空處即菩提。無相光中常自在。」
可惜阿難未解佛意,仍然以意識為真心,只是自己不知其在於何處。阿難知道未悟真心,不可能修首楞嚴大定。其實破妄即是顯真。妄除真現。等於黑雲一散,就是明朗的天空。非是除去妄心後,再另尋真心。
現在的修行人大多用意識心用功,不但未能得道得果,反而成為天魔外道。何謂外道呢?不知萬法唯心,不了知心即是法,法即是心,以為心外有法,而於心外求道者,皆稱為外道。天魔著欲,外道則心外求道。報盡必招墮獄之苦。其故何也?皆由不知真與妄的根本,錯亂修行。即如用沙煮飯,縱經塵劫煮之,只成熱沙,終不成飯。因為沙不是飯的因,因果不相符。應該用米煮飯,才不會錯因果。
同樣,修行不可以錯用因心。要知道兩種根本。那兩種根本呢?第一,無始生死根本。何者是無始劫以來生死根本呢?佛言:「則汝今者,與諸眾生,用攀緣心為自性者。」原來是我們的攀緣心,亦即第六意識心。攀緣六塵之境,起分別好醜,是非人我。有六塵之境,攀緣心就有;如果無六塵之境,攀緣心根本就不存在。識心隨着六塵的生滅而有生滅,所以是無實體。無實體即是虛妄,不是真的,更非自性。眾生錯認其為真心,實乃無始劫以來生死的根本。是故一定要捨去妄心。上來釋迦佛七番破妄識無住處就要阿難捨去攀緣心。以有生滅的妄心為因地心去修行,無可能証得不生不滅的佛果菩提。妄心乃生死的根本,任你如何用功都是生死,不會成佛,故云錯亂修習。用沙煮飯,永遠都是沙,永遠都煮不成飯。
第二,真的根本,就是眾生本有的覺性,叫做本覺,又叫做真如、佛性、自性、真心。
自性本來清淨,不是經過修行或懺悔才清淨。自性本來無煩惱,不是因為經過修行去斷除煩惱才無煩惱。自性本來不生不滅,不會被生死所染污。所以經文稱其為「元清淨體。」
本覺佛性就在六根之中。在眼能見、在耳能聞、在鼻能聞香、在舌能嚐味、在身能覺觸、在意能知法。雖然分為六種作用,六用都是從一真心而出。楞嚴經稱為根性,乃真的根本。楞嚴經的要旨是捨識用根。捨去六識而用根性為本修因,關鍵在此。
釋迦佛為阿難說出真妄之根本後,再測試阿難,看他能否分辨真心及妄心。因為修首楞嚴大定的先決條件是要悟到自己的真心。
釋迦佛舉光明拳問阿難見否。阿難答:「我見如來光明拳耀我心目。」佛再問:「你以何為見?」釋迦佛這樣問,實是希望阿難回光返照,看一下能見者是誰。禪宗參話頭「念佛是誰」,恰似釋迦佛問阿難「你以何為見」。誰知阿難執迷太深,仍然答用眼去見。上來七番破妄之中,佛曾問阿難:「已死之人,其眼根尚在,為何不能見?」現在佛再問阿難:「既然你以眼為能見,那你又以何為心呢?」
今次乃釋迦佛第二次徵心。阿難答云:「能夠推斷尋覓的就是我的心。」他仍然以第六識的攀緣心為自心。
佛大喝一聲:「阿難,此非汝心!」阿難一向只知道能推斷尋覓、能分辨的就是自己的心,現在被佛呵斥為非心,豈不是等於無心?阿難驚恐問佛:「此非我心,當名何等?」
佛言:「此乃你在現前色聲香味觸五塵上所起的妄想心。由於你從無始劫來,以至今生,都認妄想為真心,因此捨棄真心而不尋覓,反而認賊為子。」永嘉禪師證道歌云:「損法財,滅功德,莫不由斯心意識。是以禪門了卻心,頓入無生知見力。」妄心令我們損失功德寶藏,所以妄心等同於賊。現在我們認妄想為真心,恰似認賊為子,便不再追尋真心,自必遺失真心。
小乘人只知道以第六識為心,未知有真如心。阿難聞釋迦佛言:「此非汝心。」一時之間難捨識心。故對佛言:「我因為愛樂佛的三十二相而發心出家,是用此心。我供養諸佛菩薩,甚至發大勇猛心,皆用此心。縱許我因為毀謗佛法而退失善根,亦因此心。若世尊說此不是心者,我豈不是無心而等同於草木?」言下之意,阿難仍然執虛妄的意識心為自己的本來心。其實何只阿難,眾生大多認意識為真心。如果不認妄心為真心,眾生就可以出三界的生死輪迴。
第六識妄心乃因為對六塵的境起分別而有。有外境就有六識心,境滅心亦滅。佛謂阿難:「如果你堅持認為此虛妄的分別心是真心,此心即使離六塵之境亦應該有其完全獨立的體性存在。可惜剛好相反。就算你現在聽我說法,都是因我的聲音而有分別心。若無說法的聲音,分別心根本就不存在。証明其根本無自己獨立的體性。
凡夫及外道的所謂入定,實乃獨頭意識內守幽靜的境界,所起的微細分別心,依然屬於妄。若此分別心離一切境仍然有自己能分別的體性,就真是你的心。相反,若此能分別的心離開六塵就失去能分別的體性,則不應認其為心。若你仍固執認其為真心,當六塵境滅之時,真心亦同時滅,你豈不是無心?無心如何可以修行呢?」
此處先要解釋一下甚麼是體性?永恆不變的,就叫做體性。
阿難此時才知道妄心無體性,知道見不屬於眼,意識非真心,是以求佛開示如如不動、不生不滅的心性。如來即示以十番顯見,要阿難親向六根中認取本來心。
六根的用是見聞覺知,六用唯是一心,所以釋迦佛以見代表見聞覺知,向阿難指出六根之性就是真心,亦即是上來二根本中的真本。希望阿難能夠捨去妄識,而用根性修首楞嚴大定。
楞嚴經所講的根性與一般所講眾生的根性是同字不同義。眾生的善惡習性稱為根性;楞嚴經所講的根性乃指六根中的性,亦即是本覺真心。
十番顯見的第一番,釋迦佛直接了當,顯能見的是心。
一般人的見解是有眼有見,無眼無見。卻不知盲人見黑暗,跟有眼人在暗室中所見的黑暗相同;所以盲人亦能見。惟是他們只能見暗,見不到光明。見明是見,見暗又是見,不可以說盲人無見。如果說見暗不屬於見,那麼一個在暗室中的明眼人,他只見到黑暗,他豈不是有眼無見?
見跟明暗的色塵之境全無關係,此謂之脫塵。盲人能見暗,証明他能見的體性與有眼人一樣,亦証明能見的不是眼根,此謂之脫根。見性脫根脫塵,離卻根塵,自有其獨立的體性。所謂「迥脫根塵,靈光獨耀。」不是眼見,是心能見。